老闆的蜥蜴在我頭上產卵了！

龚逸丽

我叫阿偉，是個苦命的上班族，最大的願望是辦公室裡能多點人味，少點「機」味。但萬萬沒想到，實現願望的代價如此巨大。

這天，部門主管陳經理——我們私下叫他「陳大砲」——抱著一個華麗到閃瞎眼的爬蟲箱，春風滿面地宣布：「各位！為了提升辦公室活力，體現企業家庭氛圍，我請來了一位新同事！」

箱門打開，一隻皮膚像發黴酪梨、眼神睥睨眾生的巨型蜥蜴緩緩探出頭。全場靜默。

「他叫史丹利，是隻綠鬣蜥！以後就是我們的吉祥物兼士氣總監！大家歡迎！」

空氣中只剩下冷氣運轉的微弱聲音。史丹利彷彿聽懂了這份尷尬，喉囊示威性地鼓了鼓。

「阿偉啊，」陳大砲的目光突然鎖定我，笑容燦爛得令人發毛。「你最有愛心了，史丹利就先寄養在你辦公格旁邊！這是信任，是榮耀啊！」

我看著史丹利那彷彿看盡世間蠢事的冰冷眼神，胃部一陣抽搐。災難，從這一刻起，正式揭開序幕。

史丹利的到來，徹底顛覆了辦公室生態。

牠的食量驚人，我的工作預算有一半變成了牠的有機蔬果開銷。牠心情不好時（多半是陳大砲經過沒跟牠打招呼），會用尾巴把我的筆掃下桌，精準得像在玩打地鼠。最可怕的是牠的「定點排泄」——牠永遠選在我剛整理完報告的那一刻，在我腳邊進行一場氣味驚人的「產出」。

而我，榮升為史丹利的專屬鏟屎官、飼料採購員兼情緒安撫師。陳大砲只負責一件事：每天下午三點準時出現，把史丹利抓到他肩上，開始巡視辦公室，享受他「人蜥合一」的領導風采。

這天下午，陳大砲又帶著他客戶來「參觀我們企業文化中最有活力的一環」。他照例把史丹利放到我頭上，以示親暱。

「看！這就是我們團隊的向心力！連動物都能感受到！」

史丹利冰涼的爪子扒著我的頭皮，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。突然，頭頂上的史丹利開始不安分地扭動，比平時更焦躁，喉囊不斷收縮。

「呃……經理，史丹利好像……不太對勁？」我聲音發顫。

「沒事沒事！牠這是看到這麼多人，開心！」陳大砲大手一揮，繼續他的表演。

然後，它就發生了。

頭頂傳來一陣詭異的、持續的蠕動感，接著是一種難以形容的、濕潤又帶點顆粒感的「噗嚕」聲。一種溫熱的、無法言說的物體，正一坨、一坨地落在我的頭頂，並順著我的髮梢緩緩下滑。

我僵在原地，世界靜音了。我只看到陳大砲客戶臉上那混合著驚恐與極力憋笑的扭曲表情。

陳大砲湊近一看，臉色瞬間慘白，又瞬間漲紅。「這……這……這是……史丹利牠……牠在進行生命的傳承！這是吉兆！天大的吉兆啊！代表我們公司生生不息！阿偉，你……你被祝福了！」

去你的生生不息！去你的祝福！我頭頂著一窩熱騰騰的蜥蜴蛋，像頂著一顆即將引爆的炸彈，一動也不敢動。那溫熱的觸感無比清晰，我幾乎能數出到底有幾顆！

全辦公室的人都圍了過來，安靜了零點一秒後，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哄堂大笑。快門聲此起彼落，閃光燈照亮我絕望的人生。

「不準笑！這是神聖的時刻！」陳大砲試圖維持秩序，但他自己的嘴角也在瘋狂抽搐。「阿偉！穩住！保持這個姿勢！我立刻打電話給動物園！這太珍貴了！這證明我們的辦公室環境有多麼自然、多麼友善！」

我感覺我的職業生涯，不，我的人生，已經在我頭上那窩蛋落地的那一刻，徹底結束了。

動物園的人終於來了，專業且面無表情地（但我發誓我看到其中一人在抖）用工具小心翼翼將我頭上的蛋一顆顆取下來，放入恆溫箱。

專家最後宣布：「環境舒適，營養充足，情緒穩定，是優質的卵。恭喜。」

陳大砲紅光滿面，用力拍打我的肩膀（蛋被取走後，我依然維持著僵直的姿勢），大聲宣布：「為了表彰阿偉對公司『大家庭』的卓越貢獻，特別授予你『最佳孵蛋員』榮譽證書，外加……一個月的寵物用品津貼！」

我看著那張印著巨大蜥蜴蛋圖案的證書，以及陳大砲肩上那隻罪魁禍首——史丹利依舊用那副睥睨天下的死樣子看著我，喉囊動了動。

這一刻我明白了，辦公室裡多的不是人味，是荒謬。

從此，我在公司有了個響亮的新外號——「孵蛋俠」。

而陳大砲已經在興奮地規劃，等小蜥蜴孵化後，要成立一個「史丹利家族」，並建議我繼續擔任「窩」的所在地，以保持「傳承的連續性」。

我看著辦公桌上那張「最佳孵蛋員」證書，認真地思考起離職信的第一句該怎麼寫。

或者，我該先買一頂堅固一點的安全帽？